烧纸
烧纸
博文|2020-4-4|最后更新: 2023-12-24
 
4月4日是清明。三号晚上很晚的时候,我爸带我在小区门口给奶奶爷爷烧纸。
 
奶奶是去年夏天走的。走的时候已经脑梗了几年,但是交流没有问题,主要是精神状态并不好。我记得告别的那天,我扶着嚎啕大哭的我爸,除了堂哥哭到站不住之外,其他人都是默默流眼泪。我爸反复说,我以后没有妈了。
 
其实,遗体告别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悲伤的场合。人们会在意自己在其他亲属眼中是否哭得得体,哭得真切,会忍不住担心这个流程能不能顺利进行,会不会发生意外。但我爸已经完全意识不到这些,就是不愿意离去,不愿意他们把奶奶推走,被几个亲戚一起架住。
 
我们慢慢烧纸。我不知道这个应该怎么弄。据说纸钱上应该写字,应该每一张折成一个形状,还要呼唤亲人,但我都不太确定,感觉有点礼崩乐坏。我爸担心的是附近有车停在那里,会不会危害到人家的车。
 
他叫着妈,爸,叫爷爷不要省钱了。他以前说过很多次,对爷爷最深的印象之一就是当年每次领到工资,马上到银行去存定期。我爸在家是上卫生间都不愿意用净水冲,留了几个盆子专门用来装废水,卫生间地面上摆得跟漏雨了一样。他这时候让爷爷不要再省,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会管用。
 
他叫妈,放一张叫一下,叫了很多次,声音好像有一口气一直出不完一样。火苗在纸上烧出蜿蜒曲折的痕迹。纸钱竟然有十块钱一张的,我说这也太小了,我爸说这钱你奶奶认识。我担心纸钱会跟不上烧,火会灭掉,虽然不懂,但灭掉好像就没有做好。我爸说没事,然后拿起一张稍微扇了一下,火又起来了。
 
奶奶走了,他不知道应该怪谁。是怪看护的二伯二妈,还是已经人事不知躺在养老院的大伯。三伯小时候就被奶奶送人了,爷爷文革去劳改之后,家里穷到养不了那么多小孩。我爸一直说,早知道去年这个时候就应该辞职照顾奶奶,早知道。但其实他和我妈关系不好,每天都要斗嘴吵架,奶奶在我家待不下去。他责备奶奶给人出难题,家里一定要有人陪才开心。奶奶走之前的几年,二伯已经经常让她一个人在家里。办事的那天晚上,一大家人在二伯家门口的餐厅吃饭,每个人脸上都是着看不出来是哭是笑的表情,说这家餐厅还不错,做的菜有创新。那时候我坐在那里,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人这么齐了,不知道以后看到大家都不会聚在一起,奶奶会不会伤心。
 
她埋在霸陵,风景很好,但不是很中心高处的位置。好些年前安放爷爷骨灰的时候,墓碑是一次刻好的,奶奶的名字上贴着红纸。我用手隔着红纸描摹她的名字,感觉很奇异。人好好的在世上,但是死亡已经预定好了,看着这名字很难相信它代表着奶奶。我们的名字隔着父母辈,在最下面一排。我们堂表兄妹从小很少在一起,我和妹妹从爷爷过世时就不大讲话。从二伯家出发去霸陵时,她突然问我要不要坐她的车。隔了这么多年由听到她叫我的声音,感觉就像这些年的冷漠疏离突然消失了,我们从来都是很好的姐妹。奶奶总说,我们俩见不得也离不得,她一个车车推两个。
 
纸烧完了我就很想走,但我爸坚持要等底下的火灭尽,风把烟一直吹到他眼前。他找来一根树枝,挑开上面灭掉的灰烬,果然底下还在烧,星星点点的火光又绵延开来。他又叫了一次妈。我抬头看了几次,想象奶奶就在我们眼前,就站在她多年来一直走的这条路上。她家在我家不远的地方,以前每次她要送东西来,我就跑出去接她,在路上或远或近就能看到她。我站在马路这边,说奶奶小心点,她站在路那边,笑得很高兴。那时候她穿的自己织的枣红毛衣,现在就在我身上。
 
火灭尽了,我说没见过烧纸还把灰堆戳散的,我爸说附近有车啊。我们回到家里,正好是 4 月 4 号。
 
 
写于2020年4月3日,从那时起,没能再给奶奶烧纸,希望今年可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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